一、分寸感
莎士比亚通过汉姆雷特的口阐述了他对表演的精辟见解,而其中主要内容是谈表演的分寸感。这段名言是大家所熟悉的:“请你念这段剧词的时候,要照我刚才读给你听的那样子,一个字一个字打舌头上很轻快地吐出来;要是你也像多数的伶人们一样,只会拉开了喉咙嘶叫,那么我宁愿叫那宣布告示的公差念我这几行词句。也不要老是把你的手在空中那么摇挥;一切动作都要温文,因为就是在洪水暴风一样的感情激发之中,你也必须取得一种节制,免得流于过火。啊 !我顶不愿意听见一个披着满头假发的家伙在台上乱嚷乱叫,把一段感情片片撕碎,让那些只爱热闹的低级观众听了出神,他们中 问的大部分是除了欣赏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以外,什么都不懂。……可是太平淡了也不对,你应该接受你自己的常识的指导,把动作和言语互相配合起来;特别要注意到这一点,你不能超过自然的常道;因为任何过分的表现都是和演剧的原意相反的,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要是表演得过分了或者太懈怠了,虽然可以博外行的观众一笑,明眼之士却要因此而皱眉,你必须看重这样一个卓识者的批评 甚于满场观众盲目的毁誉。”
“节制”、不要“流于过火”也不要“太平淡”、既不“表演得过分”又不能“太懈怠”,这都属于分寸感的问题。演员的分寸感或者叫做“火候”是表演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对于一个演员表演的最好评价无过于“恰如其分”四个字了。该上去的上不去不行,过火了也不行,要恰到好处。我国川剧演员周慕莲说:“演员表演讲究言有尽而意未尽,因而需要留有余地。留有余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演员就自由了。留有余地,让观众回味回味,留点言外之意让他们想一想,才能引入入胜。……我演戏,讲究三不:不少--少则偷工减料;不多--多则庞杂臃肿;不过--过则失真走味。这‘三不’,也就是留有余地。演员在舞台上汗流浃背,观众在台下无动于衷,这是最坏的表演。表演能不能感动观众,不在于演员在台上拼死拼活,而在于演员的表演是否恰到好处。这恰到好处之中,也就留了余地。”这里谈的也是个表演分寸感。
观众往往是十分敏锐的,特别是在戏的紧要关头,人物思想感情变化复杂、微妙的关键时刻,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啃节”上,演员表演的分寸稍稍不对,不足或是太过了,立刻会让观众跳出剧情,感到很不满足,犹如别人给你搔痒没有搔到痒处那样难受。可以说演员的演技如何,就在于他能否准确地把握表演分寸,做到不温不火,不露不白,恰到好处。
那么,表演分寸的依据是什么?怎样算是分寸合适,恰到好处呢?莎翁对此已有正确回答:“接受你自己的常识的指导”,合乎“自然的常道。”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要符合生活的常情,符合人物性格、人物所处的规定情境以及特定的人物关系。《创业》“忍着巨大的伤痛”一场是情绪激昂的高潮戏,华程看到周挺杉腿受了重伤,裤腿一片殷红,鲜血滴在地板上,周挺杉忍着剧烈的伤痛,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他还是要说,要把心里的话掏出来,说服章易之放弃他的“贫油论”,不要撤出无名地。周挺杉在巨大压力面前表现出的刚毅的精神豪迈的气概、热诚的胸怀让华程百感交集,“眼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泪水。”演员的表演恰当地掌握了应有的分寸,他那深沉、炯炯有神的眼睛被闪现的泪花模糊了,华程背转身去用手轻轻抹掉刚要流下的眼泪。这样地处理恰如其分地体现了华程这个久经沙场、经历过各种各样斗争风浪考验的硬汉子此时此刻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
法国影片《沉默的人》里女演员莱阿·玛莎丽的一段表演是极为精彩的。被苏联克格勃绑架劫走的法国物理学家梯贝尔经过了种种生死波折又回到了法国。他急于想见到自己的妻子玛丽亚,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在他被劫持苏联期间,他们唯一的儿子从山崖跌下摔死了,他妻子也以为他被害死,又重新嫁人而且有了孩子。当他完全心灰意懒,又处于被克格勃紧紧追踪,时刻有被他们消灭掉的危险情况下,梯贝尔出乎意料地在一家小酒店里看到妻子前来见他。一对离别了数年的夫妻,彼此都清楚对方目前的境况,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对过去生活的回忆,重逢时燃起的感情,但是又不可能重新结合的难堪局面,这一切构成了人物多么复杂、微妙、难以言表的内心感情。重逢见面的瞬间,他默默地看着对方,干言万语不知道怎么开口。玛丽亚的眼睛交杂着忧郁、痛苦、怜爱、喜悦、内疚、关切的种种神情,手指神经质地摸着自己的脸,觉得应该笑又笑不出来,想哭也抑制不能哭,嘴角微微地扭动,眼睛垂下、抬起,脸上强露出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在--个近景镜头里表现出来的,观众的心被紧紧地揪住了,他们能够感受到人物最细致的内心感情变化,这是演员演技成功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