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父亲几年的积蓄全花在我这个败家子身上了。
初闻此话时,我4岁,不明白他是何意。后来我渐渐知晓,自己是最后一批超生队伍中的一员,为此,作为老师的父亲被罚款2万元。
我是被迫念书的。
只要看见我和那一帮不学无术的兄弟混在一起,大哥便会当众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告诫我必须好好念书才能还清父亲的债。我嘴上答应着,心想:等我长大了,让你好看!
没过几年,我便与他一般高了。可我不敢还手,他从小体弱多病,身体消瘦,我怕一拳打过去会把他送上西天,那样就没有人给我零花钱了。
“败家子”这个称号,大哥一直叫着。我过18岁生日那天,他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公然叫“败家子”。满屋宾朋一阵哄笑,我双手握着生日蜡烛,指向他的额头,厉声令他道歉。
那时的他比我矮半头,他非但不道歉,还扬言要这样叫一辈子。我顿时怒火中烧,将他打翻在地。那夜,我第一次与他爆发了兄弟大战。
过完生日没多久,我便去北方念大学。临行前,大哥没来送我。他说,他没有我这样的弟弟。我站在夏花烂漫的园子里,忍了许久,但是没能阻止泪水奔流。我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与他形同陌路。
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母亲多次打来电话,问是否需要给我邮寄衣物,我起初说不用,后来实在撑不住,便说邮吧。电话这头,我再三提醒母亲,千万要邮普通包裹,不要邮特快包裹,那样省钱。
不到4天,特快包裹便翻越千山转到我的手里。我抱着厚实的包裹,给母亲打了电话,欣喜之余,我轻声埋怨:“妈,干吗非要邮特快包裹?多花四十几块钱呢!”
母亲回答:“我也想省点钱,可你大哥非逼着我邮特快的,说你从小就怕冷,老在夜里抢他的被子……”
挂断电话,我剥开包裹,流着泪想念年迈的父母和失业的大哥,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过年时我回家,火车晚了足足8个小时。坐在拥挤的车厢里,每隔1小时,我就会接到大哥的电话。
出站口挤满了人,我一面揉搓着手掌,一面提着笨重的行李,朝公交车站走去。刚走出不远,一回头,便见大哥在汹涌的人流中踮着脚尖张望。
他仍旧那么俭朴,穿着几年前的军大衣,而我身上,却是一片大城市的繁华景象。显然,他刚才没有认出,这位衣着光鲜的大男孩,便是他的弟弟。
我叫他,他神情有些恍惚。接过我手中的箱子时,我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特有的力量。半年的时间,他壮了,像个庄稼人了。
春节过后,我回了学校,在茫茫大雪中上了火车。大哥拉了拉我的衣领,反复叮嘱我到了北方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后来,我听母亲说大哥只身去了广东。一次,我看到农民工因讨要工资无果欲跳楼自杀的新闻,握着报纸,我第一时间便想起矮壮的大哥,想起他整日顶着烈阳,灰头土脸地背着泥砖,上上下下几十层楼,换来微薄的收入,毫不犹豫地打入我的账户。
再回去的时候,大哥躺在床上,双手裹满了纱布。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他摔断了手。
还没放下行李,我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掉在手背上。大哥把我叫过去,说了一段让我终生心疼的话:“小弟,大哥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知道古人都说兄弟是手足。大哥是手,你是足。在你还不能撒腿飞奔之前,大哥是绝对不会闲着的!”
那晚,我第一次给大哥盛了饭,一口一口地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