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感受:懂或者不懂
尽管林兆华复排的《茶馆》年年演,年年满场,《窝头会馆》更是第一轮就票房过千万,《老舍五则》在市场上也反响不错。但大多数人还是很难把林兆华划入商业的范畴,就连长期跟他合作的人也这么认为。编剧过士行说:“林兆华不仅是各种奖没有他,而且他是一个被冷落的人,不仅是有官方的原因,还有时代的原因、商业的原因,他不是一个商业导演。”演员濮存昕说:“林兆华一沾钱,一沾市场性,他脑子里面本身有一种警惕,对立,给他当经理是太困难的事情。谁跟他合作,一沾市场,他不配合,骨子里面的知识分子,艺术家那点东西。可是要没有这个东西,我就担心。” 最近,在京举行的林兆华戏剧展,票房不错。林兆华兴冲冲地在微博上写道:“我看这回谁再说我不在意票房?”
“在戏剧圈我是失败者”
1998年林兆华曾经拍了一个戏,叫《三姊妹——等待戈多》。谢幕时,观众一边鼓掌一边喊“看不懂”。有的观众既不知道《三姐妹》,也不知道《等待戈多》,就犯糊涂。而戏剧学院的学生以及专业人士也经常提问:“哪是《三姐妹》的台词,哪是《等待戈多》的台词?”林兆华却说:“谁让你分清楚的?戏剧不是解读戏剧文学,不是非得弄明白讲什么,什么是主体思想。当代戏是当代人对舞台艺术、戏剧文学的理解,没有这东西是将死的。”林兆华戏剧邀请展期间,林兆华通过新浪微博向大家发问:“大家说说最不喜欢我的哪部作品吧,原因?”而微博的网友们的回答也是“各有千秋”。有人不喜欢《大将军寇流兰》表达人物内心的方式和调度,有人觉得《厕所》做作、有人觉得《白鹿原》脸谱化、有人觉得《樱桃园》故事散、演员表演自我……评论人林克欢说:“林兆华的戏也有让人感觉到非常失败的作品,当然不是多,偶然失手会有的。他把艺术看成是放烟花,闪亮以后就没有了。他是一个老顽童,他敢于做,才能放开手脚做,也鼓励演员这样做。”导演林兆华个人认为:“成功是要得到别人认可的,而我的大部分作品都不被认可,在戏剧圈我是失败者 。真正想做点事的人永远离不开孤独,不然就同流合污了”。
《回家》最有看头 给小年轻做的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极具先锋色彩“闲人三部曲”《鸟人》、《棋人》、《鱼人》之后,林兆华和过世行又共同创作了“尊严三部曲”《厕所》、《活着还是死去》、《回家》。林兆华说:“我的作品只关注当下,我最感兴趣的是当代人的生存状态和思考方式。”邀请展的这些剧目中,林兆华觉得最有看头的就是《回家》,“这个戏就是给小年轻做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回家》的票房,学生票卖的最好,邀请展还没开演就有很多80后嚷着要看这部。“那么多20多岁的孩子演五十多的老头子,一个一个都未老先衰的样儿,挺逗。”打一开始,林兆华就把这部喜当做哄孩子们玩,全剧组都是85后。这部戏并不是邀请展上的首演剧目,此前已经在全国多个城市巡演过。剧中,通过一个老年痴呆病患者的嘴,道出了很多社会怪现状:地沟油、三聚氰胺、气候变暖、文凭买卖、毕业失业、房价墓地……观众反应中,夸的人多、骂的人也不少。林兆华说:“一个戏出来,最有意思的就是毁誉参半,都是一边倒的说辞,没劲。”有人看了这个戏,问他: “您都七十多了,怎么还愤青啊?”他在微博上回应:“我没有啊!不就是《回家》里让年轻人说了点真话吗?那是编剧说的,我就是把他的声量放大了点儿。”临了,他还开玩笑“十几年前《鸟人》,演的就是一堆病人。《回家》还是一病人。过爷啊,咱俩是不是心理都不大对劲儿啊?”
谈表演:戏中还是戏外
今年11月8日,林兆华召集了不少圈中好友,一起在北大举办戏剧论坛,为“林兆华戏剧邀请展”预热。他在那次论坛中直言不讳地表达:中国还没有自己的本土戏剧,“中国学派”喊了几十年还是空话,都说继承传统,可是没有传统可以继承,话剧百年仍旧是欧洲的东西。而林兆华一直期待的本土戏剧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戏曲说唱艺术美学上的。他要求每一个人保持“既在戏中,又不在戏中”的状态。希望演员不是在台上跟对手一起“演”,而是要借鉴曲艺演员的方式,能够跟观众实现交流、参与、共同创作,让观众参与思考,参与感受,参与想象,补充舞台上没有直接去表达的东西。
减法状态 表演回到原本
跟林兆华合作过的演员,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这个导演不爱用理论表述,也没有那么多文学提示。排练场里,林兆华看到演员表演不对味了,他就嘴角一吸啦,说:“别介,别介。”他要演员做减法,去掉许多不必要的东西,尤其是在内心去掉很多逻辑、理论的东西。濮存昕说:“我是在林兆华的启发下,带领下,在他的导演的作品里面,我的表演走到了一个新的空间里。林兆华导演更多是减法状态,让表演的东西回到原本。”
演员一直糊涂到最后
濮存昕提到,在与大导合作《建筑大师》时,他的表演脱胎换骨。因为这部戏是面貌全新的戏剧样式,所以作为演员一直糊涂到最后,感觉完全用不上任何经验和以前的招数。濮存昕和陶红觉得,男女主人公之间有爱情的东西,所以会去两人眼对眼,想表演一点情绪。而林兆华导演却厌恶这种东西,要求主角跟所有的对手是似有非有的交流,跟观众交流是最重要的。这让演员们纠结了很久:“我们得有表演价值,让观众看什么,没有情感这叫表演吗?”也正式因为这部戏,濮存昕最终真正明白大导的意图:“这是在中国戏剧、曲艺这个行当里面,表演上的一种东西。一定是台上台下交流,一定要让观众成为自己的表述对象、谈话对象,是一个朋友式的状态。”
谈风格:当代遭遇传统
林兆华早期作为演员进入北京人艺,70年代末开始担任导演,至今已导演约七十部舞台作品。濮存昕认为《绝对信号》(1982)到《哈姆雷特》(1990)到《建筑师》(2006)应该是大导艺术台阶上最标志性的三部作品。他说:“林兆华一直到今年70岁了,居然还敢于放弃以前的东西去做新的东西。我钦佩林兆华也是在这点上。成败不说,有的戏也不见得好。有的戏可看性,艺术价值也没有回回都是所谓被定为精品。但是他这种创作精神敢于放弃的这种状态,使我有的时候目瞪口呆。林兆华探索的新戏剧,顽强的而且否定自己的状态去做新戏剧,他脑子里面不停追着什么东西。不把自己以前形成的东西当成经验永远去复制,去重复,去战胜自己所谓的畏惧。”
林兆华是一个被各种奖项冷落的导演,他的作品几乎没参评过比赛。但戏剧圈和媒体圈那么多人都喊他“大导”,无外乎是拿作品说话。早期的《棋人》,林兆华请了一个完全没有舞台经验的农民工转苞米花,演出结束之后,嘭的一声苞米花出炉。《鸟人》里,居民社区里面的老太太、老头组成秧歌队。《大将军》用了将近100个农民工跑龙套。《白鹿原》中,他请来了皮影戏唱老腔的艺人,在舞台上扯着嗓子唱,被业内专家评价是:“粗俗、粗野但凝结了生命力。跟《白鹿原》故事里头,强调中国的文化,儒家传统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艺术层面的对比。两种如此不同的表演,同样出现在一个台上。”在话剧《赵氏孤儿》里,他将空间变化玩活了,两分钟里头,变化三个时空,人物说死就死,说走就走。《老舍五则》里《上任》篇章,几个演员在台上瞬间换装、变脸,把官场那点事展示得活灵活现。有网友给林兆华微博留言说:“我还是喜欢大导的大戏,茶馆,白鹿原,大导其实不需要所谓的年轻起来或者先锋起来,您就在首都剧场种一棵菜吧。”林兆华幽默地回复:“开春我就种白菜,现在白菜这么贵。”
“我还是传统戏剧观念”
在80年代初期至中期,林兆华与剧作家高行健的合作了《绝对信号》(1982)、《车站》(1983)、《野人》(1985)。戏剧圈认为这些作品从戏剧文学、剧场形式和思想内容都突破传统中国式的现实主义戏剧,正式开启中国当代戏剧进入现代主义阶段的大门。但林兆华却说:“90年排的《哈姆雷特》,我还没有当代戏剧的概念,这个戏和《三姊妹—等待戈多》还算贴点当代戏剧的边。现在谈当代戏剧,我脑子里面没多少当代戏剧的观念,还是一些传统戏剧的观念。真正的戏剧与当代戏剧是易立明他们,按照当代戏剧观念做的。他是80后,我是清朝人。我没这个胆,我没当代戏剧的基础。所以我期盼他们去多做一些。”剧作家过士行回忆,他在写《厕所》的时候,始终就没想好演员冲着哪边小便。排戏的时候,大家商量:“咱们要不要打马赛克?”林兆华说不用,直接对着观众,观众看戏就看这个,厕所背着观众哪儿行?首演一开幕,就有专家说这个导演不准备得奖了。“他的大胆超过我们之上。他没有作茧自缚把自己束缚起来,所以他取得了舞台上极大的自由,创造了一系列有声有色的戏剧。”
表演代替舞美虽然他在舞台上做了很多前人不敢尝试的东西,做了很多探索,甚至是第一个提出想把人艺舞台上最后一道天幕给撤了,但在“以角为中心”这一点上,林兆华恰恰是遵循了传统。他说:“戏剧舞台本来就是演员的,不是导演的。梅兰芳演《宇宙锋》,你看的是梅老板还是导演?艺术创造不是说完全一个导演就能够弄出来的,真的不是。我对表演的要求和追求,是濮存昕给我实现的,他成就了我的戏。因为戏剧主要是表演,我们忽略了表演,而且现在缺的就是好的演员,好的创作者。”曾经是林兆华御用舞美师的易立明,现在转做了导演。他说:“只有跟林老师合作,我们没有过多的关于这个剧本的探讨,甚至模型都不做,因为我的舞台一般是空台。导演把这个空台交给演员,演员只好“光着身子”在舞台上。这样一种所谓的舞台空间极限表达。林老师现在戏剧整体风格样式就这样存在了。同时在对表演的探讨的基础上让舞台空间丰满了起来,不是一种舞台美术的概念。因为都能演,结果我还搞这个搞那个,舞台美术真的是多余的。这对我自己思想的反思也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