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舒尔茨的舞台设计中,可以梳理出一份剧本规定景物缺失的清单:在克莱斯特的《海尔布隆的凯西》中,没有了城堡或木炭作坊;在《洪堡王子》中,没有了花园、监狱或者战场;在高尔基的《夏日来客》中,没有了庄园里的陈设、茶炊和白桦林。舒尔茨是一位删繁就简和借喻虚拟的舞台设计高手,他在场景提供上充分借助剧场性的表现原则,信赖演员表演的发挥和观众的想象力。他的舞台布景是一种知性的空间,是思想和智慧的演练场,而不是幻觉主义图像的滋生地。
舒尔茨在舞台设计中以独特手法对应了剧本表面规定,在他2000年杜塞尔多夫设计的《海尔布隆的凯西》中,主要布景
造型只有一个通向舞台上方的天梯和一个被裸露灯泡打亮的、悬空的形黄铜框架。此外场景中再没有其它东西:特尔奈克城堡以堆放的椅子表现,它起火时用一面燃烧的旗帜象征。17位男女演员都穿着黑色套装和白色衬衣,每人有一把椅子和一个衣服架,他们使用取自衣服架上的少量
服装在舞台上当众改变自己扮演不同
人物,他们还扮作不同的“景物”,例如制造木炭者的小屋等等。在2001年汉堡
话剧院演出的《从前的五月》中,完全空旷的舞台上只有一个六米高的长方形构架,由于它是用玻璃钢
制作,两个演员就可以将它移动、旋转、斜置或平放。当它被平放时,稍加道具点缀,会让人想到办公室的场景,当这个闪烁的长方形构架被垂直立起,它又突然像是摩天楼的轮廓。
舒尔茨认为,人们往往错误地把幻觉想象成一种视觉或
形象,他以莫扎特
歌剧《伊多梅纽斯》为例指出:“莫扎特为遭遇海难的水手谱写了
合唱‘pietal Numi,pieta,,它不仅是随便一首溺水
合唱——而是莫扎特的溺水合唱。交响乐创造了海,垂死的水手在其中歌唱。”舒尔茨说如果在此之外还想要表现波涛或水,那就是“同义重复的陷阱”。他说:“真实的幻觉应产生于
朗读剧本的方式,歌剧则是产生于
音乐演奏或
演唱的方式。幻觉空间已被描写或
作曲,幻觉或者虚拟应来自
语言,来自歌唱。舞台场景应保持真实和冷静:它不该描绘或者甚至更糟,说明。”
舒尔茨的舞台设计也往往会集中于一种具体景物。在克莱斯特的《破瓮记》中,舞台设计只是一个深不过两米的长方形扁盒子,顺着三个立面墙脚是可以坐人的台沿。它有一种明确的商店橱窗效果。舒尔茨这样解释自己的设计过程:“……它更像一种反应,或者退一步说,一种概括。以此获得一种万能钥匙或者基础,演出在其中或上面发生。在《破瓮记》演出的舞台设计中,这并不意味着世界的象征性景观,而是创造临时性的地点——一种替代物——一个与汽车站没什么两样的庭院。”
这种概括“有时是一项严格的行动,当你一边进行创作一边释放你的奇思异想,你不能去做确切的东西。我不认为剧场是复制另一个地点的场所,剧场已经是一个地点。我所感兴趣的在于剧场本来就是一个地点。这与这些地点都在哪里相关,是在波鸿、柏林还是苏黎世?”嗬尔茨认为,尽管越来越少,但是,在开始进行舞台设计时,注意力不仅应该在文本上,而且应该在精确的演出场所上。“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是,尽可能拥有相对严格的,
包括观众席在内的,空的剧场模型。用几个小时观察体会空的舞台和座席。” ‘空的舞台基本上展现的是某种洞穴般的黑暗。正是在这个基体上,剧场作为一个地点出现。“但是你常常与之对抗。这涉及抛开演出场所设置某种布局,也拉开与文本的距离。就是说,舞台设计应与文本和演出场所保持独立。”
尽管这种独立性有时候行得通,但对于舒尔茨来说,没有真实的剧场还是难以进行设计。在柏林德意志剧院演出《谁害怕弗吉尼亚·沃尔夫》时,从第一次排练之前开始到舞台设计最终形成后来的样式,经历了很长的过程。一个白线勾勒的立方形被黑线悬挂绷紧在观众席和剧场上方,道具由桌子和折叠椅组成。这个设计是几个月持续
工作的结果,在
工作中曾试图在舞台上延展20世纪室内景——制作一些带有门、窗、扶手椅和沙发的美国
大学环境的内景样式。如果
导演格施和舒尔茨对那个戏缺乏信心,或者如果格施不是充分依靠演员,他们也可能会以家庭酒吧和地毯作为最后方案。后来许多人看到的,却是一个并不写实的空灵的舞台结构。
另外的例子是舒尔茨与格施合作的《皆大欢喜》,这个戏被他们两次搬上舞台,2003年在汉堡,2007年在汉语维。汉堡演出的剧场观众席带有许多漂亮的、新洛可可风格石膏造型和镀金装饰,在空黑的舞台区域,黑绒覆盖的台板上堆放了20吨重的砂。整个演出过程中,剧场上方有砂流不断地落下到砂堆上,直到演出结束还在持续。演出过程中还有一个大的木框被演员从砂堆中刨出,演员可以把它搬来搬去,将它垂直或水平地举放,或者把它直接安放在台板上,使它成为一个门径、一个边框、一个剧场人口或是一个沙坑,一个拳击场,条船。当然它也是演员自身的参照。在汉诺维演中,使用了一个1980年代建筑优势和劣势参半的剧场,舞台设计由近30米深的盒式封闭空间构成,侧墙、后墙、地板和顶部都用浅色的胶合板制成,侧墙、后墙、地板和顶部都用浅色的胶合板制作。唯一保留的汉堡演出中的因素是流淌的细砂,在场景的顶部有个很小的洞,完美的、几乎看不见的砂流缓缓落下,漫及整个舞台台板,逐渐改变了演出开始时非常空旷、洁净的空间。结尾时有三辆装载着砂的手推车穿过台板。这两台《皆大欢喜》的演出由于相隔4年而有所不同,意味着舒尔茨和导演再次看待文本时的不同,也因为两个剧场条件的不同。在华丽的汉堡剧场里,4小时的演出消解了剧中复杂纠缠的叙述,演出本身更详尽,在形象感上更加巴洛克风格,并且比在汉诺维严格的两小时演出,有更多作为一台剧场演出的自我提示。后者则显得更真实,可能比起汉堡演出方案的侈氛围更激烈和极端。这两个舞台设计想要造成一种张力感,也造成与两个剧场的距离感。
构建空的空间,舍弃剧情地点的直接描绘,尽可能节制的局部道具提供,决定了新的
戏剧交往关系的形成。舒尔茨曾就此做过一个点题性的场景阐述,基本概括了他与导演格施的
戏剧实践的特点。他说,当某些东西缺失,演员包括观众会释放能量补偿正在失去的东西。他指出,人们会喜欢共同探寻可以进一步发展的表演场景,如果可能,无需来自外部的额外因素。这意味着舒尔茨的舞台基本上设计为一种空间,在那里演员和观众双方能够一起思考和想象。与现实相关细节的排除有助于观众的主动性。视觉场景阐述展现它自身的逻辑,要胜过从属于文本规定。